那包"大前门"香烟在口袋里揣了三十年，老李至今记得班长退伍时塞给他的场景。"在外头混，提战友好使"，当时他撇撇嘴，心想这都改革开放了，谁还吃这套。直到去年在酒桌上，他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。
酒过三巡，气氛还是冷得像冰窖。对面坐着个梳背头的中年男人，西装革履，手指在桌面上敲着莫尔斯电码似的节奏。"王总，咱再敬您一杯？"老李端着酒杯的手都酸了。对方摆摆手："戒了，三高。"老张在桌子底下猛踹老李的脚，急得直搓手。这单生意要是黄了，厂子里三十多号人下个月的工资就得打水漂。
老李突然注意到对方虎口上那道疤，形状像极了新兵连战术训练时铁丝网刮的。"您...是不是在XX师炮兵团待过？"话一出口，他自己都觉得荒唐。没想到对方猛地抬头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："你咋知道？""三连的排长对吧？炊事班后面那排平房，您当年查夜岗最爱翻墙抄近道..."老李比划着，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。
"好家伙！"王总一巴掌拍在桌上，震得碗碟叮当响，"服务员，上酒！老子戒酒三年，今天破例！"那天晚上，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男人勾肩搭背地唱《打靶归来》，把饭店服务员都看傻了。后来老张说，那笔拖了半年的货款，三天就到账了。
商场如战场这话真不假。有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战友说过，他谈生意最爱看对方握手姿势——当过兵的人，虎口永远留着茧子。去年投标会上，老李就靠这招认出了招标方的副总。俩人聊着聊着发现都是84年参的军，虽然一个在东北一个在西南，可说起新兵连的糗事，那真是王八看绿豆——对上眼了。最后合同签得那叫一个痛快，对方还特意在条款里加了条"战友价"。
这种事儿在退伍兵圈子里不算新鲜。有个转行做律师的战友说过，他接案子看见当事人档案里写着"服役经历"，咨询费自动打八折。这不是钱的事儿，是当年在炊事班一起偷过猪油的情分。老李的连队文书现在干审计，有回查账发现对方财务总监是同年兵，俩人愣是蹲在消防通道抽了半包烟，把账目问题聊明白了。
部队番号就像暗号。去年同学会上，有个做医疗器械的战友讲了个段子。他去医院推销设备，院长死活不松口。直到看见办公室墙上挂着张老照片，里头那个站得笔直的小伙子，可不就是他们连队当年的卫生员吗？结果设备不仅卖成了，院长还非要请他吃食堂，说尝尝是不是当年那个泔水味。
这种情分外人理解不了。老李的闺女总说他这是搞小圈子，他只能笑笑。没在零下三十度的哨所里分过半块压缩饼干的人，确实不懂为什么两个老男人会因为一句"老班长"红了眼眶。就像那个转业到地方的老指导员说的，军装能脱，骨子里的番号脱不掉。
现在老李包里总揣着两包烟，一包自己抽，一包专门递战友。有回在高铁站，他帮个迷路的老头拎行李，看见对方掏出的退伍证，俩人站在安检口聊得差点误车。检票员过来催，老头一瞪眼："急啥？这是我带过的兵！"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部队的，可那又怎样呢？
上个月老战友聚会，酒过三巡又开始比谁的白头发多。当年的司务长现在开了家物流公司，喝高了拍着桌子说："你们知道为啥我车队从来不敢超载？因为每个司机都得先背条令条例！"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，笑着笑着突然都安静了。窗外的梧桐树上，知了叫得正欢，跟三十年前营房外那棵一模一样。
那包"大前门"早就停产了，可老李总觉得兜里还留着烟草味。有次他梦见回到新兵连，班长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，叉着腰在队列前喊话。醒来发现枕头湿了一片，摸出手机看天气预报，才发现明天是建军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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